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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春祥

一

我是晋祠一株活了3000年的周朝柏树，我莫得虚报年龄，是大家们用碳14断代法测出的。当前，我要将那些多如云彩般的故事说与你听。

故事从武王姬发启动提及。

周文王的好女儿、有为的君主姬发，不仅灭了无说念的商纣，还创建了繁华旺盛的西周王朝。据说，那时，他不战而胜，挞伐了99个国度，共有652个国度向武王臣服！姬发有五个女儿，大哥姬诵继王位为周成王，老二姬虞，母亲邑姜生下他时，手掌心里有个像“虞”字雷同的纹路，那就叫“虞”吧，姬虞在唐地封国，史称唐叔虞，唐叔虞身后，女儿燮父继位，迁居晋水旁，改国号为晋。义正辞严的是，唐叔虞就成了晋国的鼻祖。

姬虞被封唐国，完全是一个恐怕事件。姬诵继位时如故名14岁的少年，一干政治皆由叔父周公旦主理。那日，姬诵与姬虞，小哥俩正在宫中院子里玩游戏，一阵风过，一棵梧桐树上，倏得落下几张树叶，姬诵捡起一张大梧桐叶，正反看了看，找来一把剪刀，唾手剪了个玉圭的方法，见弟弟盯着他看，大要是姬诵也曾习尚了调兵遣将，大要是叔父刚派东说念主打下唐国不久，姬诵拿着剪好的梧桐玉圭，一脸正经地对姬虞弟弟说：这张桐叶圭，你拿着玩，我将唐国（古音桐唐同音）分封给你，玉圭便是信物！小弟仅仅瞻仰，并不太明白分封的具体含义。联系词，不离傍边的史官却是正经的：那就请成王择日立姬虞为唐侯吧。姬诵一愣，当场答说念：啊哈，我仅仅和弟弟开个打趣闭幕，这不是朝堂，不要这样正经。史官立即跪在成王眼前，严肃地说：皇帝无戏言，言则汗青之，请礼成之！请乐颂之！一个随性小游戏，姬虞就这样成了唐国的诸侯，唐叔虞。

2000多年前的某一天，我也曾快1000岁了，那位汉朝的年青作者司马迁，围着我转了好几圈，他昭彰是将晋国的来因去果弄得一清二楚了，这回是来实地考据的，看他在《晋世家》中，将这个“桐叶封弟”的故事讲得有条不紊。国东说念主于是到处歌唱，一代代地讲，是啊，这个故事波及信义、情义，极端好意思好。

事实上，姬诵的这个游戏决定莫得错，日后姬虞分封就位，短期间就将唐国处置得极到手，我周柏便是见证者。

唐国地处夏东说念主旧墟，方圆唯有百里，四周皆为戎狄部落。姬虞初任，“启以夏政，疆以戎索”，便是用夏戎的老观念经管那边的老庶民，兴建水利，农业、牧业都取得权臣发展，况兼，这一治国标的，还成了晋国后代的传统国策。唐叔虞逝世后，东说念主们在晋水起源筑祠庙祭祀，这就有了唐叔虞祠。

燮父继位后，因境内有晋水，河水汤汤，东说念主民安康，就将国号改为晋，唐叔虞成了晋国的第一代国君，唐叔虞祠也就叫晋王祠了，晋祠横空出世。

我经风，我沐雨。日出日落，风风雨雨，晋祠的兴枯荣衰，我逐一收入眼底。

北魏郦说念元来了，他的《水经注》这样写：“沼西际山枕水，有唐叔虞祠。”

北皆魏收来了，他的《魏书·地形志》这样写：“晋阳（太原）西南有悬瓮山，别称龙山，晋水所出，东入汾，有晋王祠。”

晋王祠、圣母殿、念书台、望川亭、难老泉亭……晋祠游东说念主如织。

二

隋伟业十三年（617），我周柏也曾是1700岁的老者了。

极冷的太原，凌厉的风依然刮得东说念主脸上生疼。某日，太原令郎李世民到晋王祠来了。他是留守李渊的二女儿，从小生计在太原城，我见过好几回了，他从少年长成了青年，风流蕴藉。这一趟，他与父亲一说念，带着不少亲兵，急急忙进了唐叔虞祠，他们跪在像前，嘴中思有词，看他们一滑的形势，统共有事，我知说念，他们也曾准备了好久，大隋的六合也曾乱作一团。竟然，他们要起事，他们在向唐叔虞祷告，保佑他们起事到手。

事毕，太原令郎一只脚刚跨出祠门，一阵摇风就向他刮过来，他倒吸一口寒气，这风，是有什么另外的含义吗？如故警戒？我周柏知说念，这风是悬瓮山上的地形风，那风们也仅仅好玩，说好久没积蓄了，说当天祠中干涉，想去望望来了什么东说念主，到底到干什么，仅此良友。它们从我身边刮过，还饱读吹让我给它们加把劲儿，我严容劝它们：你们别玩了，千万别吓着太原令郎，他但是要成大事的！

接下来的事，你们都知说念了，太原令郎，速即募兵一万，他们父子在太原起兵，剑指杨氏朝廷，当年11月就攻取了长安城。唐叔虞，唐朝，此唐确凿糖啊，甜心，甜到心里，就用唐作国号，向唐叔虞致以上流的敬礼！

唐贞不雅十九年（645）正月，也曾作念了19年皇帝的李世民，应新罗国王苦求，远征高丽。开头降龙伏虎，没预料在安市（今营口）被15万高丽救兵抵触，两月不成克城。期间速即荏苒，辽左早寒，草枯水冻，军粮将尽，士马难留，远征军斗志速即下落，唐军不得不凯旋回朝，途中又遇不少逶迤，部队死伤不计其数，李世民大病一场。这一年的年底，李世民到太原城养痾。其间，他率群臣重游晋王祠，闾里重游，感触万端，此地是大唐的福地，王业所基呀。次年的正月二十六日，李世民写下了1203字的《晋祠之铭并序》，并亲身书道刻碑。

那几日，太原的气温阴凉，但皇帝的御房内，灯火光芒，太原令郎身段虽痛楚，脑子却泉涌文思。周室栋梁，晋国先祖，唐叔虞的业绩必须嘉赞；晋祠的湖光山色、晋祠山水的毅力不拔性格、晋祠栽植的魁岸繁密，这一切，都是为了烘托唐叔虞的伟大与传奇。隋炀帝的暴政也必须告讦，神东说念主共愤，四海腾波，他们父子起兵反隋，是顺天应民，达于天命。唐室政权，天命所归，东说念主心所向，我太原令郎要感谢您，再次感谢您，亲爱的唐叔虞！

那么多东说念主，都去看太原令郎的那块碑，1300多年往常了，此碑依然能辨出绝大部分的笔迹，周柏我听到最多的咋舌是，这碑上的文华，啧，啧；这碑上的书道，啧，啧，啧，这太原令郎的书道也太好了吧，至少帝王中第一。

三

太原如实是个好处所，周柏我，对太原城里发生的一切，也了如指掌。

战国期间的赵襄子，华文帝刘恒，北皆高洋父子，唐朝李渊父子，五代李存勖、石敬瑭、刘知远，他们均从太原起家，此地，统共的龙兴之地！

转倏得便是大宋。赵匡胤、赵光义昆季，三下河东，攻伐太原城后，将太原城火焚水灌，夷为废地。为嘛这样干？他们便是要拆除龙脉！但令东说念主不明的是，赵光义们一边毁太原城，一边又大修晋祠，前者斩龙脉，后者说是要积好事，保大宋山河万万代。

大宋领先的百余年期间里，晋祠可干涉了，他们如太原令郎雷同，也立碑，也写记，题目就叫《新修晋祠碑铭并序》；又追封，唐叔虞变为汾东王；还加祀，叔虞母亲邑姜加封为“显灵昭济圣母”，圣母殿于是缔造。又有善男善女，召募资金造铁东说念主，以壮圣母威仪。

舜有五臣，周武王却说：他有乱臣十东说念主。中国文字确凿奇妙，“乱臣”，便是能臣。“乱”为什么有处置的真义？“乱”的本义是理丝，丝易乱，东说念主以一手持丝，又一手以互收之，波折两手在整理架子上狼藉的丝，则丝丝入扣，故字训处置。事实解说，周武王便是理丝能手。

那周武王的十位东说念主才是谁？

一般都觉得是：周公旦、召公奭、太公望、毕公、荣公、太颠、闳夭、散宜生、南宫适、邑姜。周公、召公、姜太公，东说念主东说念主皆知。周公，新2app网址召公，毕公、荣公，都属于长者、本族亲东说念主类；太颠、闳天、散宜生、南宫适（孔子的侄半子也叫南宫适），皆为武王的四友，或馈赠，或助战，皆为军事东说念主才；邑姜是姜太公之女，武王之妻，九东说念把持外，邑姜管内。

这邑姜，如实是位女中杰，周成王之母，唐叔虞之母，无愧圣母。

又一阵风刮来，我抖了抖身上的叶子说：圣母殿中有不少好东西呢。

加祀完全正确。姬虞的缔造，还有传闻，说是邑姜怀胎时，曾梦见女儿被封于唐，醒来后，与姬发说了这个梦，还说这个女儿的名字会叫“虞”，《左传》中纪录了这个著明的梦。有了娘亲的这个梦，姬诵桐叶封弟事件也就恐怕成势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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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临鱼沼飞梁，后依悬瓮山主峰，左边善利泉，右为难老泉。这圣母殿，是晋祠最陈旧、最壮丽的大型栽植，亦然宋代栽植的杰出人物。

邑姜的故事也多，最有名的应该是胎教：她怀第一个女儿周成王时，严格克制我方，站时腰板径直，坐时心理正式，谈笑时不喧闹，寂寞时不随处蹲坐，即便发秉性，也从不骂东说念主。

我极耐心，换取着陆布衣们：那些泥像，你们可要看仔细了，我知说念你们心爱这些！

陆布衣昂首朝我拱拱手，连连嗯嗯。

头戴凤冠，身着蟒袍，优雅正式，心理赋闲，圣母邑姜最无缺的呈现。

邑姜周围，傍边各21尊宋代侍女泥像，个个逼真。细数，有5名阉东说念主、4名穿男服女官、33名侍女。这便是圣母身边经管东说念主员的全部班底了，她们负责圣母的日常起居，音乐歌舞，文印文字。

为什么是42东说念主？忖度这大要便是彼时皇太后级东说念主物的顶格竖立吧。

奉陪像右八：年龄很小，衣衫昭彰宽大，与身段有点不相符，似乎刚进宫不久，但委宛的脸上，有一对透亮的大眼，几分稚气，几分霸道，对将来充满幻想。

奉陪像右二：宽前额，锐双眼，红衣蓝带，仪容开阔，神气有点严肃，两手波折姿势，似乎是在掐指算着什么。与圣母相依，持筹布画，出探究策。统共的经管骨干。

奉陪像左五：正面看，高红发髻，仪容娟秀，右手捏着绢巾，含羞带笑。侧面不雅，眼睛却又有些红肿，眼角含泪，神气悲苦。是不是刚为圣母演了一出悲情戏，扮装还莫得退换过来？

奉陪像左十九：左手托着一个玄色药罐，右手轻扶罐沿，面庞忠厚，这应该是个负责看病、煮药的大夫。圣母的御前医，医术当然要高尚，为东说念主也得诚恳和缓，东说念主命关天，来不得半点简短。

我自言自语，圣母殿，是晋祠最干涉的处所。这些侍女像，可都是活生生的东说念主噢，天天交头接耳，我以至都能听得见她们的嬉笑与感概。

四

悬瓮山的断层中，有泉流出，那流泉声，虽细细汩汩，我周柏却听得入耳，确凿宛转，清如碧玉，不舍日夜，这但是晋水之起源呀。晋水北面的那座城，便是大名鼎鼎的晋阳（太原）。

我了了地牢记，北皆时，有东说念主取《诗经·鲁颂》中“永锡难老”之句，给此泉取名“难老泉”。晋水的浪花，恒久翻腾着，芳华不老。

晋祠八景之一：难老泉声。陆布衣驻足细不雅，晋水从清潭西壁半腰间的汉白玉龙口中喷涌而出，跃入底下潭中，不甘人后，形似白练展飞，声如琴筝合鸣，泉水证明而洁静。泉水淌过石坝，漾出一派湖面，碧波泛光，绿荷青碧，柳叶垂扬，风动波动，风情万种。

难老泉水量丰沛，旱不少水，涝不成灾，“晋阳第一泉”，名副其实。

司马光这样为一又友描述难老泉水的好意思好：“山寒太行晓，水碧晋祠春。”（《送裴中舍赴太原幕府》）

范仲淹就站在难老泉边咏叹：“神哉叔虞庙，地胜出嘉泉。一源其澄静，数步忽潺湲……千家溉禾稻，满目江乡田。”（《晋祠泉》）

见陆布衣一滑在细看难老泉亭中匾额，我笑着告诉：当然，太原城中的傅山，他题的“难老”匾最著明。不要怪我偏心呀，因为，他也为我题写了大书：“晋源之柏第一章。”我前边说了，咱们周柏，正本有傍边两株，同庚所植。傅山之子傅眉还突出为咱们写了一首《古柏歌》，其中有句：

左柏右柏幽影寒，客子游荡于其间。

右柏左柏幽影淡，客子歌罢高云散。

不舒坦的是，左柏，清朝说念光年间，身上长出了一颗毒瘤，庶民们怕连理重复殃及我，是以砍掉了。我是幸存者，便是那右柏。我身高18米，腰身5.6米，骨干直径1.8米。莫得左柏，我的身子启动向南歪斜，不外，我只斜了45度，我被年青的青年“撑天柏”给托住了。

陆布衣问我，老东说念主家的身子咋平卧着呢？他垂头看了一会说，噢，卧龙之柏。嗯，我肃静地答。事实上，这种姿势，如故气象的，就好比，我换了个半躺的姿势，斜看日月星辰，卧不雅东说念主间万事。

东说念主们如斯嘉赞：难老泉，周柏，宋代侍女像，晋祠的三绝。这话我爱听。

五

明朝嘉靖《太原县志》纪录：席公，并州东说念主，与尧同期代，作《击壤歌》：

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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凿井而饮，耕田而食。

帝力于我何有哉！

这个与尧同期代的玩击壤游戏的东说念主，叫席公，他竟然是晋阳东说念主，并州东说念主，也便是当前的太原东说念主！

这大要是中国最陈旧的游戏了。

壤是什么东西？便是特制的木块。东说念主们用木头制成前阔后窄，方法如鞋子雷同的木块，木块长一尺四寸，阔三寸。先使劲远远地丢出一壤，至少三四十步远，然后，用手中的壤，再去打击地上的壤，击中者为赢。这有点像当前的打高尔夫球啊，仅仅高尔夫球要落进洞中。玩游戏谁不会？再难的游戏也会有东说念主学得起来，关节的关节是，要有这种玩游戏的氛围与期间。那但是尧期间噢。

此时，周柏我又站出来谈话了（哈，我老是关节期间站出来）：并州好像是有这样个叫席公的东说念主，不外，我也仅仅听说，因为告诉我事情的那棵树，早也曾化作尘埃，它便是我的先祖，它比我大1000多岁。我忖度，尧与席公说不定熟悉，你想呀，一个是亲民的皇帝，一个是玩游戏的能手，尧的封地就在唐，即今天的太原，尧有号为陶唐氏。司马迁也这样说。

呵，打住打住，我今天与你陆布衣说得够多了，不外，比拟太原城，比拟晋祠，我说的仅仅九牛一毛，真的真的，光是与我雷同的树，晋祠还有长龄柏，青年者还有隋槐、唐槐、松、柏、楸、复生槐、银杏，东说念主类只须善于倾听，它们都会谈话。

谢谢傅山，“晋源之柏第一章”，过奖过奖，我争取活得更久一些。

谢谢陆布衣，耐性倾听我的诉说，但愿我的故事传得更远少量。

（作者简介：陆春祥，别号陆布衣等，一级作者，中国作者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，中国散体裁会副会长，浙江省作者协会副主席vip809银河娱乐，浙江省散体裁会会长，浙江传媒学院客座熟习等。曾获鲁迅体裁奖、北京体裁奖、上海市优秀体裁作品奖、浙江省优秀体裁作品奖、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、报东说念主散文奖、丰子恺散文奖等。）